霍珀不是那种大多数孩子熟悉的画家,但这不妨碍他的作品在他们中引起共鸣。

美国桂冠诗人马克?斯特兰德说,霍珀绘画中的场景就像小时候坐在父母汽车后座上看到的世界的样子。

这不光是因为斯特兰德成长在霍珀那些著名作品,如《夜游者》——描绘的时代,而且还因为作为小孩,周遭那个大人的世界,与霍珀画作中涌现的世界同样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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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清晨》 Early Sunday Morning


霍珀的画好像迁流中的惊鸿一瞥,是人生路上的生活即景。他创作的世界有自己的秩序和生命。它不知道也不关心谁在这里,只以宏大的静默回应他人的凝视。

上学时,我曾非常留恋凌晨两点的北京街头。若非商业区,当夜晚降临,除了施工的人,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夜生活的迹象。彻夜被照亮的城市归于平静,陷入沉睡,连街头墙壁那些大而无当的宣传标语都仿佛因观众的缺席,失了声。

城市的孤独在午夜时分现形。脆弱,却不需要被安慰,旁观,是一种合宜的忠诚。

这便是《夜游者》的世界,心不在焉的女人和坐在谈话圈外的男人,勾勒出城市生活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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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游者》 Nighthawks


40年代纽约格林威治餐馆里落寞而坐的客人,投射到今天,是CBD通宵营业的便利店里踟蹰的背影。霍珀画作中的每个人似乎都可以无缝穿越到今天,他们与我们,没有本质的区别。

设想一下,给霍珀画中的人配上智能手机,丝毫不违和——那里的人们只是凑巧碰到了一起,每个人有他独立的宇宙,自成一体。

这是霍珀的魅力,在记录时代和所见的同时,呈现了跨越时空的普遍人性。

我是从这些画作中认识霍珀的。

 而美国作家、诗人罗伯特?伯利和艺术家温德尔?迈纳通力合作的传记绘本《爱德华?霍珀 画中世界》,将我们这些孤独城市的旁观者,转变为身临其境参与霍珀生活和创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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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篇的叙述中,伯利告诉我们,霍珀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年少的他在铅笔盒上刻下志向——“将来要做艺术家”,并在自己稚嫩的画作下方签上名字,这一情景也为他日后在20世纪艺术界努力争取名声打下伏笔。

而迈纳的插画展现了霍珀与周边环境的关系。窗口一眼看到哈德孙河的房子,是霍珀的家。窗户、大海、灯塔和海边的房屋,后来成为霍珀绘画的重要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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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霍珀并不特别合群。同学们取笑高高瘦瘦的他,管他叫“蚱蜢”。在其他人打棒球的时候,霍珀独自徜徉在河边,画画。

为了成为自己心目中那种画家,霍珀来到巴黎。在他作画的年代,引领潮流的并非写实派,立体主义、表现主义、抽象派、野兽派甚嚣尘上。这位不善交谈的年轻人,没有显赫的家世,也缺乏加入巴黎艺术圈子的热情,却与博物馆的艺术品交上了朋友。

彼时的美国正在发生变化。霍珀回到纽约,想以全新的美国风格来创作。他在一栋旧大楼顶层租了廉价公寓,那里有他画画的空间。

不满于为他人规定的题材画插画,他一路走,一路寻找自己想表达的主题。

 霍珀热爱纽约,喜欢它的日与夜、光与雾、大楼与火车、咖啡馆窗口与其中的人……只是,他在找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个只有他才发现并感受到的纽约。

 伟大的小说中,人物、情节只是其中的素材,真实的主题和中心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会随着故事慢慢浮现,就像博尔赫斯说的,“故事一页接一页进展下去,直到它展示了宇宙的各种尺度”。

霍珀的画也一样。他不是一位叙事画家,他的画并不讲故事,这些作品只是暗示,其中有故事,有待被讲述。他展示了一个永恒的瞬间,它有过去,也有未来,但我们要靠自己来发现它。

“我一直在画‘我的心’”,霍珀说。

他和深爱的妻子在科德角的小屋和纽约的公寓过着简单的生活,在日常的细节和想象里发现了丰富的材料,他的绘画是为了表现、探索,最后揭示这些材料,科德角的海、海边的白色灯塔,以及兀自矗立的房子,平静、沉默、孤寂,是不是有点像霍珀自己呢?

 那带给一众现代作家、画家、电影人灵感的霍珀式场景,就诞生在纽约的日日夜夜、在年轻时代只有一个煤炉的公寓顶层、在巴黎的艺术馆观摩路上、在年少受嘲弄后独自一人徜徉的海边……

 作为主角,在绘本中,按照创作年代,霍珀依次出现在自己的画作中。读者的目光可以越过他的肩膀,一窥画家眼中捕捉的世界。有趣的是,跨页场景并非霍珀原作的重现,差异源自观察者视角的转变,人物的动作姿态或是场景布局细节都有些微不同。

绘本画家迈纳这种巧妙的安排,在我看来,是对我们身处机械复制时代的抗争。谁也不愿看到,从历史中一路走来的霍珀一脚踏入对自己作品的拙劣模仿中,掉进诸多赝品的收藏里。

因此,迈纳为《夜游者》吧台点亮了两盏顶灯(见绘本封面),给《加油站》乡间车道上增加了一辆过路的小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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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珀晚期的作品《空屋里的阳光》出现在绘本的最后,故事即将落幕。不断探寻的霍珀,最后满意了吗?他发现了那个独一无二的世界了吗?

年迈的霍珀坐在家里,家依旧比邻大海,室内洒满金色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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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传记绘本在向艺术家霍珀致敬的同时,也尝试着留下自己的风格。我们看到的插画温暖、节制、蓄势待发,又点到为止。在怡人的暖色、家的场景和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孩子们可会意识到:如果霍珀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这本书是给所有探索着的勇者的鼓励,也是来自跨时空的拥抱。

我们被霍珀打动,因为亲临了“一座大城市的孤独”,霍珀的一生也激励着我们,因为看到那光之初始,照入庸常生活的实质。

也许,艺术的魔力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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