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绘本中经典的母亲形象，大部分人第一时间会想到绘本大师安东尼布朗的名作《我妈妈》。

她温柔又能干，巧笑嫣然，光彩夺目，是所有孩子心中的妈妈最美好的样子。

幼年的孩子非常需要这样的母亲形象。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母亲是孩子的主要照顾者，也是他们生存必不可少的保障。

孩子们需要相信自己的妈妈是无所不能的，是包容且满怀爱意的。这样的妈妈，是童年的安全感最重要的来源。这样的母亲形象，也符合多数社会文化对女性的期待。

但成长的过程就是逐渐发现和感受生活复杂性的过程。就像孩子们很快会发现，食物并不止母乳一种滋味（实际上，母乳也并非只有一种味道），生活的滋味，除了甜美，亦有苦涩，并且，在甜美和苦涩之间，还有万千变化。

母亲带给孩子的感受，以及母子之间的关系，也跟随母亲和孩子各自的成长，变得曲折丰富，个中滋味，微妙难言。

两位法国联手创作的《我的母亲》绝对称得上一本特立独行的绘本，以令人瞠目的方式刻画了母亲的情绪在孩子内心世界的折射，以及由此形成的母亲多面又多变的形象。

我的母亲——

她有一颗

摇摆于日与夜的心。

光芒闪耀，如一轮明月

阴郁深沉，如乌鸦的翅膀

作者塞尔旺书写的是一首关于母亲的咏叹调，遣词造句简洁庄重，节奏优雅。

画家乌达尔非常擅长将动植物的形象与人结合，产生精致且意味深长的效果，令人过目难忘。细细品读这些画面，每个元素似乎都意有所指，又不可捉摸。

10岁的女儿翻完这本书，问我：“妈妈，你确定这本是给小孩看的吗？”

不仅是孩子，我也有些错愕。这本书的风格一反绘本中常见的暖意与趣味，显得冷静、犀利，甚至带着一丝苦痛。

这种复杂沉重的情感，

孩子能理解和接受吗？

在这些年读过的与母亲，以及母子关系相关的绘本中，我莫名地对这两本书印象极为深刻。一本是日本作家酒井驹子的《我讨厌妈妈》。

很多人都读过本书吧。小兔子对妈妈满腹抱怨：

她呀——

就知道睡懒觉，还不让我看动画片

说生气就生气，

还总催我快点，快点。

小兔子越想越气，最终决定离家出走。

虽然这本书最终还是以小兔子回到妈妈怀抱为终局。但它酷酷地对妈妈说：“又见到我，妈妈高兴吗？”

女儿当年特别喜欢这本书，让我反复读过很多次。我猜大概是因为准确代言了孩子们的婉转心事——再黏妈妈的小孩，也总会有想要喊出“我讨厌妈妈”的时刻。

但我为什么对这本书念念不忘呢？

也许……也许是因为，看到一个爱睡懒觉，没法做到每天给孩子换袜子的妈妈，暗自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另一本是著名的《逃家小兔》。

这个故事里的小兔子也离家出走了。不过，不管它去往哪里，妈妈总是坚定地表示：“你要是跑走了，我就去追你，因为你是我的小宝贝呀！”

出版70多年来，这本书获得过无数赞誉。因为它以一场幻想世界中的捉迷藏游戏，向幼小的孩子做出郑重的承诺——无论你去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妈妈都不会离开你。

但是但是……以成人的心思，我总忍不住会想：若是母亲与孩子之间，始终要保持这样不离不分的关系，对双方而言，也是很大的负担啊。

好的绘本什么样？

好的绘本创造欢乐，好的绘本动人心弦。

也有的很多时候，

绘本的好，在于是打开眼界，引人思考。

《我的母亲》以独特的表现方式，重塑了母亲在孩子心中的形象，也引导读者看到——

母亲与孩子的关系，

绝不只是甜甜蜜蜜，相亲相爱这么简单。

每个孩子都有过想大喊着“我讨厌妈妈！”，摔门而去的心情。而每个妈妈，肯定也都冒出来过“假如我不是妈妈，那么我……”的愿望。

母亲的形象，

不应该（也不可能）被固化为

温柔可亲，心灵手巧的状态。

她们也有沮丧和挫败，也有脾气和恐惧。柔软也许是她们的天性，但她们也可以拥有利爪和尖刺。她们当然可能安于家务，但并不意味着就放弃了看世界的雄心。

更重要的是——

每个孩子都会成长，也必须成长。

母亲也是。

就孩子而言，曾读过一句话：“你孩子的目标是走向外面的世界。你把她养育得越出色，她就走得越远。”虽有些哀伤无奈，但我相信母亲们会甘愿放手。

对母亲来说，可能在生命的某个段落，世界是以孩子为核心的。但两条交汇的轨迹，终将会去往各自不同的方向。此后，他们或许会相互呼应，或许会再次经历相遇与分离。

对于这样的变化，孩子难免会有疑虑甚至恐惧，母亲也一样。但爱一直在，这是母亲与孩子最特殊最深刻，最牢固的牵系。

反复读这本书，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体会。

你会看到一种独特的女性灵魂：

自由张扬，不矫饰，不隐藏。

你会触摸到各种复杂的情绪感受，

深沉又强烈，美好又哀伤。

你会领会到一种崭新的母子关系：

彼此成就，相互独立，共同成长。

这的确不是常见的绘本，不会像常见的绘本那样，为我们创造一段轻松好玩，或温暖惬意的阅读时光。

但我会珍藏它，它有一种独特倔强的美。

祝愿每个女性的内心，都始终珍藏这样一个地方，用来安放这样独特倔强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