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话：

先子问我：“要不要，写一写《旅伴》？”

我一口答应，却一直拖延。

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太难对这本绘本保持一个读者该有的距离感，和一个书评人（如果我勉强可以算的话）应有的客观。

我读过这个故事还只是一个word文档时候的样子。我在先子电脑上看过岱姝的第一幅画。

在这本书漫长的创作期（两年？或是三年？），我看过它伸展，又蜷缩，努力找方向，然后一次比一次更加独特的模样。

我爱这本书，也爱与这本书有关的人。

但如果要为它写一点什么，我希望，最终敲下的这些文字，可以尽量剥落特殊的个人情绪，呈现它本来的光彩，这是我希望能做到的，对一本好书最大的尊重。

这一段时间，给很多孩子讲过《旅伴》，也看过听过很多人谈论《旅伴》。我想，不如就把这些散碎的过程记录下来，也算是借不同的眼睛和心灵，看一本书折射的美好。

——钟煜

（一）第一个小读者

游游放学回家，看见放在桌上的《旅伴》，问我：“新书吗？”我正忙着，点点头，没再理她。她自己趴床上翻着看。

看完了，我问：喜欢吗？

她说：没看懂。

那我们一起再看一遍？

她说：好啊。

我们俩窝在沙发上，一页一页慢慢翻过。我读，她看，安安静静。

读到：

……

清晨的草丛里，

自己为小孩便便时加油鼓劲的

嗯-嗯声

……

的时候，她说：呃……好恶心。然后捂住我的嘴：“你不许说我小时候也这样儿。”

翻到强盗那一页的时候她激动了一下，挺直小腰板，凑近看了会儿，说：哇！强盗是这个样子呀！

读到最后一页，打开小孩的纸条，她说：“我要来读。”

于是，我听，她读：

“ ……

这世界真大，

所有东西都有名字了，他还没有。

……

我想给他起一个名字，

谢谢他陪我到处走，告诉我许多事。

……”

读完了，合起书，我问她：这次看懂了？

她点头：懂了。

关于《旅伴》，我有满腹的话想跟游游说。

我想告诉她：就像你第一次做小孩，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做小孩不容易，做爸爸也是。（好吧，做妈妈也一样哦。）

我想告诉她：我们总是要慢慢才知道，什么是自己生活里最重要的东西。在这方面，大人不一定比小孩懂得多。

我想告诉她：在我们一起走的一路上，你教给爸爸妈妈很多东西。你很了不起。

然而我并没有说出口。

我也不是没有期待，期待她会问我：

为什么一个小孩会遇到一个大人？

为什么强盗都走掉了？

为什么“爸爸”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笃定地告诉我：“我看懂了。”

（二）许多小读者

去朋友家作客。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别的大人或在厨房忙碌，或在沙发上聊天，我呢，负责看娃。这一次依旧是保留节目——钟煜阿姨讲故事。

我们读《旅伴》。

“ ……

很久很久以前，

一个大人遇见了一个小孩……

……”

“哇！恐龙！”一个孩子欢叫起来！

“才不是！是变色龙！”另一个说。

“我有恐龙！好多恐龙！”小主人说。他跑进自己的房间，抱出来一个大盒子，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恐龙模型。每个孩子找了个自己喜欢的，抱在手里摩挲着，继续听我讲。

“ ……

大人见到闪闪发亮的东西，就擦干净放到嘴巴里咬

……”

我把手指放到嘴里，呲着牙，做了个“用力咬”的动作。孩子们笑起来。

“为什么咬不动的要放进背包？”一个孩子问。

“应该是咬得动的放进背包才对，咬得动的就可以吃。”另一个说。

“对哦，大人有时候，会显得笨笨的。”我说。

我们都笑起来。

到小孩的背包被打开那一页，我把书放在地板上，小脑袋们都凑过来，一样一样指着认画面上的东西。

故事讲完，他们又四散开去玩耍。一个孩子没走，问我：“你有纸和笔吗？”

“你要干嘛用？”

“我也要画一个爸爸。”

对我来说，绘本世界最迷人的一个问题就是：

当一个孩子读一本绘本的时候，她/他读到了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有时候我有很多答案，有时候，一个也没有。

有个孩子告诉我：“我觉得小孩背包里的东西比大人背包里的东西有意思。”

有个孩子问：“神明是什么？”

有个孩子说：“我爸爸也经常带我去爬山。”

有个孩子，在我讲这本书的过程里一直在房间跑来跑去，等我讲完了，他费力地推过来一大摞绘本，说：“你再接着讲这些！”

(三）我们这些读绘本的大人

我经常写长长的书评（惭愧啊，我始终是个爱絮叨的人），描述自己喜欢的绘本，我最常用的一个词是——动人。

《旅伴》打动过很多人，很多人，为它写过动人的文字。

于是我们可以看见，每一个走进这个故事的人，离开的时候，带走的东西都不相同。它或许点亮很多回忆，或许联结一段关系，或许催生一种向往，或许成为一种勇气……

“动人”，原本就是一种非常个人的体验。

一如作家唐诺所说：“惟有一个读者可以和书保持友谊，享受那些说出来写出来的，还享受那些说不出来写不出来的。”

然而有一些体验又是许多个个人感受的共鸣，比如：个人价值与家人之爱的碰撞与交织。

比如，让你在黑漆漆的影院里流泪的《寻梦环游记》。

那个故事，就是一位爸爸为了寻找他认为的宝贝（他的音乐梦想）而离开家人，又因为对自己真正的宝贝（他的女儿）魂萦梦牵而决意回归的故事。

再比如：我们总是与自己的父亲有太多又爱又痛的过往，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在成为别人的父母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一个孩子诞生时，一个爸爸也诞生了。

我们注定是彼此的旅伴。

写到这里就觉得，

一本书与一个读者的关系，

其实也蛮像是旅伴。

互相照亮一段共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