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懒

树懒生活在南美洲、中美洲的热带雨林里，通常每天有十七八个小时悠然自得地待在树上，几乎一辈子都在树上生活。

人们往往用“乌龟爬”来形容行动缓慢，其实树懒比乌龟爬得还要慢。树懒是世界上行动速度最慢的哺乳动物，每天的活动范围不超过40米。树懒肌肉量少，反应速度仅有人类的1/4，移动很慢且非常谨慎，平均移动速度约每秒3～4厘米。在地面上移动时，它们会腹面贴地，四肢匍匐着笨拙地前进。

树懒不仅移动缓慢，吃东西也很慢，这让它们看上去很懒，但一切都是为了伪装和节能。树懒新陈代谢速度极低，消耗的能量很少，进食量也很少。它们每天吃下的树叶不足200克，每吃一顿饭，可能要花上一个月来消化。

尽管树懒看上去很懒，可有一件大事它们绝不将就，一定要下到地面完成，那就是排便。由于代谢慢，树懒的排便频率很低，通常一周只有一次。为了排便，它们会每周下一次树，这可能就要花掉一整天的时间。对树懒来说，下到地面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缺少了伪装，而它们的攻击性又几乎为零，所以大约有一半的猎杀事件都发生在它们排便的过程中。

不过，别看树懒在陆地上行动缓慢，它们在水里的移动速度可快多了。树懒天生就会游泳，还拥有极高的游泳天赋。它们的身体呈流线型，茂密的长毛提供了很强的浮力。每当栖息地面临被淹没的危险时，树懒总能凭借绝佳的游泳能力脱离险境，它们能在水中憋气长达半小时之久呢。

树懒和树懒蛾

在树懒蓬松的毛皮深处，生活着一群蛾子，它们被称为“树懒蛾”。我们绘本中的主角小蛾子就是以它们为原型创作的，不过作者对其进行了艺术化的想象和加工。

真实世界里的树懒蛾寄生在树懒身上，几乎一生都不离开树懒。它们靠树懒身上的绿藻和皮肤分泌物来维持生命，同时也能免受鸟类捕食者的侵害。每只树懒的皮毛里，可能会生活着100多只树懒蛾。由于长期不使用，树懒蛾的翅膀已经退化，不具有飞行的功能了。所以对于树懒蛾来说，树懒的整个身体就是它们生活的最大地方。就连繁殖后代，树懒蛾都离不开树懒，它们需要将卵产在树懒的粪便里。树懒排便时，树懒蛾就会从树懒的皮毛中出来，抓住机会产卵。卵孵化后，幼虫会以树懒的粪便为食。很快，毛虫会化蛹为蛾，等树懒再次排便时，它们又会爬到树懒的身上去。有研究者认为，树懒不顾自己的“懒惰”本性，冒着生命危险下树排便，或许是因为它们和身上的树懒蛾达成了协议。

树懒、树懒蛾和绿藻

当然，树懒也不是傻子，它们允许树懒蛾寄居在自己身体表面，不可能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树懒外面一层毛发上覆盖着绿藻，这使它们成为世界上唯一外表呈现绿色的哺乳动物，让它们可以很好地藏匿在树林里，抵御外敌的侵袭。而在植物匮乏的季节，树懒身上的绿藻也能充当食物，让树懒充饥。这些绿藻能为树懒提供它们无法从单一的植物食谱中获得的重要营养，让它们的身体变得更健康。

树懒蛾在树懒的皮毛里排泄、死亡和分解，这会增加皮毛的营养，改善生长在树懒毛发上的绿藻的生存条件。据研究发现，树懒蛾会给树懒身上的绿藻提供所需要的氮元素和磷元素。寄生在树懒身上的树懒蛾数量越多，树懒皮毛中的氮元素和磷元素就越多，绿藻就生长得越茂盛。

也就是说，树懒、树懒蛾和绿藻之间存在着奇妙的共生关系。树懒对树懒蛾有好处，树懒蛾对藻类有好处，藻类对树懒也有好处，它们之间构成了某种奇妙的循环。一只树懒就是一个“小雨林”，它的皮毛里藏着一个微型生态系统。

《你好，小雨林》这本绘本缘起于我大学时一个名叫“我的动物形象”的课题：寻找喜爱的动物，并结合自身特点，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动物形象。我在朋友圈做了个“你认为我最像什么动物？”的问卷调查，大家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有羊驼、骆驼、老鼠、树懒……这可让我犯了难，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特质，哪些特质和我更相符呢？

我研究了这些动物，并和自己的特点结合起来，画了几幅动物速写。当我把这些速写分享给大家时，画着烟熏妆、面带微笑的三趾树懒（对，就跟电影《疯狂动物城》里的闪电长得一样），一下子就在众多动物中脱颖而出，大家都说“这太像你了”。优哉游哉、与世无争的气质是我们俩身上的共同点。随着了解的深入，我发现树懒身上可以挖掘的特别之处远远不止这些。

“我的动物形象”设计稿

热带雨林是地球上生物繁衍最为活跃的地区之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下，捕食者们的速度、力量都演化到生物所能达到的极限。而树懒这种动物，一没有铠甲保护，二没有强大的力量，三没有可以保命的逃跑速度，一天天慢悠悠地待在树上（这么看来简直就是捕食者的美味自助餐），按理说，它们早就该在生命演化过程中被淘汰了。可是，据了解，树懒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数千万年。它们到底有什么绝技，竟能在强手如云的“雨林竞技场”中屹立不倒呢？

原来，雨林中的捕食者们为了应对逃跑速度不断加快的猎物，很多都演化出超强的动态视力，这让它们更容易捕捉到运动中的动物。可是，面对树懒这种移动两公里需要一个月时间的动物时，动态视力可以说是毫无用武之地，即使树懒在它们面前爬过去，这些捕食者可能都注意不到。树懒深刻地展现了一种慢的哲学，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快的和最慢的都可能活下来。而且，树懒的“不动”让绿藻、真菌，还有一些昆虫能在它们身上安家，这些共生生物的相互作用，让树懒从气味到颜色都变得更像一棵树。可以说，共生生物的天然伪装和树懒本身的“慢”，使其在雨林中安稳地度过了数千万年的时光。

雨林中竞争激烈，树懒却能活得自由自在，这一点深深打动了我。由此，树懒这个可爱又神奇的动物成了我创作的灵感来源。如果树懒有一个城市会是怎样的？慢吞吞的它们如何在城市里移动？行动缓慢的树懒会不会渴望过快节奏的生活？有了树懒作为载体，我头脑中的灵感迅速变得具体且可爱了。于是，我创作出一系列与树懒有关的作品，并最终选择它作为我毕业作品的主人公。

树懒城（综合材料）

因为滑滑板速度过快而摔碎手机的树懒

然而，一个更大的问题摆在我面前，那就是从什么角度去描绘树懒。我最开始的思路就是以第三人称视角来呈现真实的树懒，描绘一段时间中它们在雨林中的活动。但是，在看了大量有关热带雨林和树懒的论文、纪录片，并画了几个故事版之后，我和导师始终对故事的基本架构不满意。如果绘本的内容只是忠实地记录树懒在雨林中的生活，那读者为什么要看书而不看纪录片呢？艺术化的图书有别于写实的影像记录的关键点在哪里？我反复拷问自己：绘本一定有其独特的角度，是纪录片无法达到的，而正是那个角度，让绘本散发着有别于其他媒介的独特魅力，那么我的绘本的独特性在哪里？我继续搜集素材，大量阅读、分析国内外优秀绘本，终于领悟了关键所在：创作不能仅仅依靠二手资料。如果只是看了些论文和纪录片就开始大谈创作，没有原创的观点，怎么能创作出属于自己的画面和表达呢？于是，我决定到特定的环境中去感受雨林的气息，尽可能多地了解树懒栖息地的特征，自己来拍照，画速写，收集第一手资料。

北方的冬天寒风凛冽，在一片了无生机的寂寥中，我多方问询，终于打听到有两所植物园的热带雨林馆还开放。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立刻向目的地奔去。

济南植物园热带植物馆

瑰丽、诡谲、雄奇，湿润、闷热、云雾缭绕……第一次亲身进入热带雨林馆的我，脑海中充斥着这些词语。各种巨大的植物直插云霄，争奇斗艳，人在其中变得很小很小，仿佛在迷宫中漫游。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能进入树懒的皮毛中，那么树懒身上的绿藻可以是树林，真菌可以是巨型蘑菇，昆虫则可以是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树懒本身是一个变幻离奇却真实无比的“小雨林”，而树懒又身在更大的、真实的雨林中，这种相互包裹、层层嵌套的关系太迷人了，因此我决定抓住这种感觉进行创作。

在热带植物园画的速写

最有趣的点是“ 雨林在树懒身上”，但最大的难点也在这里，因为这种巧思并不能开篇就暴露给读者，最好是能让读者一开始认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雨林，越往后读越觉得不对劲儿，读到最后才恍然大悟，这样悬念才能给足，也就是“藏”要“藏到位”。但是，为了让“恍然大悟”后的读者再次翻看时，能知道这个小雨林就是树懒，那么就要保证树懒必须出现在每一幅画面上，即便是绘本最开始的几页，也要留下与树懒有关的蛛丝马迹，也就是说，“露”也要“露足份”。“藏”与“露”之间的尺度能不能把握好，就决定了这本书的巧思最终能不能传达给读者。

自然界中的树懒因为身上长满绿藻，看上去是绿色的。那可以直接照着画吗？显然是不行的。为了绘本的可读性，为了画面更好看，我要将树懒和雨林进行艺术上的置换和结合。大的形体、形态都要是树懒的形态，局部细节则可以根据树懒本身的特征来做区分，比如将树懒面部短毛区域塑造为灌木丛和矮树丛，长毛区域可以是巨大植物所组成的密林，眼睛可以是积水洞穴，有水珠流过的爪子可以是小溪，而口鼻则可以是喷发的火山……在这些地貌的基础上，再去添加绿藻和真菌等植物群落，这样创造出来的“小雨林”就更加真实可信了。

局部细节

为了能让读者的目光在整幅画面中游走而不聚焦于一点，我决定运用“二维半”的表现手法，即只在每一页中对隐藏的树懒的大体积进行塑造，而局部的植物或岩石则运用国画的散点透视及偏平面的方法来塑造。同时，为了能更自然地呈现雨林的地形地貌，我在材料的选择上进行了大量的尝试，最终确定了在木板上先用石膏底料打底、再施以多层颜料薄涂的方法来绘制。这种方法可以将底层自然肌理的厚重和多层薄彩带来的光色的丰富变化进行调和，最大限度地让读者领略雨林之美。

技法尝试

厚重底子上的薄彩表现

为了削弱纪录片的镜头感，增加绘本的故事语言，我最终确定以树懒蛾为主角，以它们捡到了地图（其实是一张“树懒雨林”的地形图）后一整天的冒险为主线，以树懒与树懒蛾的互动为暗线，串联起整部作品。其实，白色的树懒蛾就是读者的眼睛，希望读者可以跟树懒蛾一起在画面中上下翻飞，漫游于书中的雨林世界，最终发现这片小雨林的秘密。绘本每一个跨页的构图，实际上都对应着树懒的一个特定动作，随着镜头逐渐拉远，最终读者得以看清小雨林的全貌，发现这片小雨林正是树懒的身体。小雨林在树懒身上，树懒生活在真正的大雨林里，大雨林在更大的“雨林”—地球上，地球在宇宙中……这样层层推进，不断延伸，就将“一粒沙中见世界”“果核中蕴藏宇宙”的哲学思辨呈现出来了。

你找到每幅画中的树懒了吗？

希望你能沉浸在我的这片小雨林中，也希望忙碌的你可以找到属于自己心灵的小雨林。

当你捧着《你好，小雨林》这本书，徐徐展开画页时，你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仿若爱丽丝漫游奇境般的欣喜，由衷地发出“哇——”的心语。

这本绘本你可以当作无字书来看，因为通篇只有极少的几句话，不是拟声字，就是对话。文字并不会给你讲述故事，但是请耐下心来，仔细翻看图画，你会发现图画就是在讲故事，而且非常清晰生动，娓娓道来。

书名页上，出现了两只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蛾子，其中一只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它们并不是这本书的主人公，但是这本书的图卷是要跟着它们的眼睛去展开。跟随着它们，你看到阳光洒金，树影婆娑。这是森林的早晨，一队小蚂蚁向正在溪边洗漱的小白蛾说一声“早上好”。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奇妙的世界正在召唤你来探索。

雨林是这些小昆虫的家。可就像我们也会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不甚了解一样，家园太大，秘密太多，值得马上出发寻幽探秘。两只小白蛾在蚂蚁朋友的指点下，向下探查水潭，向上攀登叶端，俯仰之间绿意盎然，水流涓涓。这个世界真美啊，然而它们和我们还是不能知晓世界的全貌。水潭真的是水潭吗？山岳真的是山岳吗？天地间蕴藏着秘密，你不追问，就没人说破。

雨，从天而落。大量的水，润泽着这片土地。《你好，小雨林》的画面既是谜面，也是谜底。让读者越读越好奇的同时，却又把答案藏在画面里。这就是无字（少字）绘本的魅力，需要你仔细地看，反复地看，才能在作者给出的蛛丝马迹中理出逻辑。你看，细雨中昂起的山头像什么？壁立而起的两山像什么？雷鸣隆隆、细雨沙沙的声音像什么？倒映着蓝瓦瓦的天空的隐秘水潭像什么？呵护着潭水的细长茅草又像什么？

设计各种隐喻味道十足的画面，是作者刘杉峰擅长的事情。杉峰是中央美术学院绘本创作工作室的优秀毕业生，深知怎样用画面引导视觉，知道像洋葱一样层层剥出故事内核的技巧和节奏。《你好，小雨林》寄托了他对大自然的爱与理解，包含了他对生命奇迹的向往与探究。每一位严肃的艺术家都是一直在探险的小蛾子，再繁杂的世界也有可以深入的秘径，再微小的空间也有越探越大的可能性。大自然丰富多彩，是因为每个身处其中的个体都与其他个体产生关联，形成彼此共生共存的关系网络。大星系中有小星系，大自然中有小自然，一花一世界，一叶知千秋。

沉浸在大雨林中的小雨林此刻露出端倪。小白蛾们受邀吹起笛子，嘀嘀嗒嗒，嘀哩哩嗒嗒……叫停了雨，唤醒了它。它是谁呢？它是书中真正的主人公啊。小白蛾们一直到飞在半空中，才和它打了照面，发出惊诧的一声：“嗯？”

是的，它就是树懒。它的呼吸就是云气，它的眼眸就是深潭，它的肢体就是山峦，它的头颅就是峰巅，它浓密的毛发，就是繁茂的小雨林……那两只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的小白蛾，其实就是与树懒共生的树懒蛾呀！

我们都说“渐入佳境”，可是当“佳境”无所不在，将一切包容时，我们的眼睛要具备的就不是“好美啊”的大感觉，而是“佳”之何以为佳，“美”之何以为美的精微洞察力。能在精微中看出广大的眼睛，是发现美与爱的眼睛。小小的树懒蛾向它们的宿主发出诚挚的问候：“你好，小雨林。”此时此刻，它们恰好完成了一次探索世界、发现自我的寻找之旅。而那个无所不在的小雨林的主人小树懒，也不过是更大的雨林中一只寻找自己存在价值的“小白蛾”。“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永恒的追问，永远不会停止。

我们都知道，热带雨林是地球上最为丰饶的生态系统之一，物种类型极其多样，彼此相互关联，相互依存。缓慢过一生的树懒正是雨林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它们不起眼，却不可或缺；它们看似全面被动、弱势，实则是演化的睿智者。广大的雨林包罗万象，而“小雨林”是另一个概念，相当于对应大宇宙概念的“小宇宙”。人的小宇宙是个人精神世界的能量场，树懒的“小雨林”则是它自身营建的小型生态体系。白蛾、蚂蚁的视角太窄小，以至于很难认知全貌。作为人类的你我，视角难道就大很多吗？好像也未必。但是我们不会放弃感知，用我们的“小宇宙”去感知树懒的“小雨林”，穿过层层雨幕向它投去羡慕的一瞥。

和自然共情，和她所经历的朝朝暮暮感同身受。雨林的欢愉是我们的欢愉，雨林的悲伤是我们的悲伤，雨林的向往是我们的向往，穿越雨林的探险即是跋涉在自我中的探秘之旅。大世界里有个小雨林，从小雨林里观看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