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在小时候很喜欢自顾自地玩一种游戏：把裤子套在头上，说那是一顶帽子。在现实生活中，除了把裤子当帽子的孩子以外，还有把绘本摊开、放在头顶，说自己是一座小房子的孩子；还有把小巴掌书紧贴耳边，嘴中念念有词，假装在打电话的孩子；还有守住玩具骨头，假装是一条恶狗的孩子……他们“指鹿为马”，十分可爱。这些属于童年的幻想游戏不可能完全为成人所理解，却不妨碍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玩下去：这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正因为这一点，当我们和孩子一起翻开这本《一样，不一样？》，看到书中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时，他们一定会被深深吸引，捧腹大笑。

看看书里那个百无聊赖、售货无门的商人吧。除了他那窘迫的神态，画面里还有诸多有趣的细节，比如那只被炸裂的气球吓到的小鸟。它看似被作者信手画出，可仔细想想，气球炸裂或许是因为暴晒。果然，商人被太阳晒晕了。他胡言乱语，抛出一连串非同寻常的词语，犹如炸裂的气球释放气流。这些词语都是对他所叫卖的司空见惯之物的重新命名。它们似乎被赋予了魔法，吸引来大批顾客。非同寻常的命名给顾客带来了非同寻常的体验，改变了他们和周围的人群、世界，以及自身的关系。

难道我们是在随着作者观赏一场创意博览会吗？无论是连衣裙窗帘，还是鞋子咖啡杯；无论是抽屉睡床，还是香肠跳绳……哪一个不是看似寻常的全新发明呢？哪一个不会令读者开怀大笑呢？我们因为丰富多样的景观而笑，也因为书中人非同寻常的群体性迷狂而笑，更因为作者以四两拨千斤的机敏巧智把故事引向结局的笔法而笑。

当非同寻常的商品名称，以及与此相配的使用方法日日出现，非同寻常就成为司空见惯，而原本最司空见惯的商品本名，则又会变得非同寻常。作者使整本书运转起来的秘密，就是让司空见惯与非同寻常一张一弛，交替出现。起初，这一切有赖于商人以新词命名旧物，后来则是因为顾客在旧词中发现新意。在这种变化的交替体验中，作者使读者靠近了关于世界存在的哲思——我们人类是在语言中栖居的造物。我们用词命名世界，用词描绘心灵。尽管，词是偶然被发明出来的，但是它一旦出现，就会成为人类理解自身与世界的桥梁，对人类的生活、情感产生诸多影响，而关于人类的幸福或不幸、机遇或挑战、严肃或诙谐，也都随之诞生。

因此，当我们回首看孩子们那些充满幻想气息的“指鹿为马”的行为时，便应该知道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成长，并以此与看似关联不大的成人世界沟通。发明、使用新词，包括以旧词言说他物，都不是儿戏，而是一种抽象思维的发展。这种思维是人类为了达成某一目的，对自己手中之物的本质加以思考、判断与运用的过程。即便孩子们是在游戏，但是他们于其中发展抽象思维的本质却始终存在。

不过，当作者借助购买行为来展示这种思维的展开时，总让人觉得，在她的故事中若隐若现地隐藏着一种嘲讽。毕竟，书中人物追逐时髦而购买的商品，未必是他们所需要的。然而，这一切不正是我们人类的日常画像吗？作者坦诚地写出这一切，画出来给孩子们看。这让我想起日本绘本大师安野光雅的一段话。他说：“孩子的思维与成人的不同，孩子可以全盘吸纳，什么新想法都能接受。正因为如此，仅仅教孩子们‘正确’的概念并不总是好事情。科学的理解很重要，但也应该鼓励发挥想象力。”

这意味着，即便《一样，不一样？》可能在暗讽消费主义，但书中的思维内核仍然可以放心地交给孩子。我们完全不必担心孩子们会有样学样地滥用金钱。成人往往以为，儿童是借助模仿行为，直接从周围世界吸收知识的。然而，事实是知识的吸收过程非常复杂，儿童的学习并不是一个照镜子的被动过程。相反，其中充满主动化的选择。那些孩子们特别喜欢、最感兴趣，和他们的认知能力、行为能力最为匹配的方式最容易为他们所接受。当孩子们喜欢做一件事，完全沉浸其中时，他们兴奋而专注，愿意为此花费时间，愿意与他人打交道，这正是儿童思维飞速发展，儿童智能得到开发的重要时刻。当一个孩子的思维得到大力发展时，他便更加明白如何取舍，如何面对《一样，不一样？》中所发生的事情。当然，和孩子一起谈论这本书中的司空见惯与非同寻常的交替，谈一谈为什么会是这样，评一评人物的行为，也是帮助孩子发展思维的好办法。这当中也许还暗藏着引导孩子养成适度消费行为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