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车盘旋在台湾台东的崇山峻岭中已有两个小时，忽然眼睛一片开阔，一片海洋展现在眼前。同车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太美了！”坐在旁边的淑女指着远方：“看，这就是我在书中写的蓝色果冻海！”

这是2005年11月的一个场景，我到台湾参加会议。淑女就是《春神跳舞的森林》的文字作者——严淑女。

我在十几年前就认识淑女了，那时她还是台湾台东大学儿童文学研究所的研究生，后来她留校任教，后来从事创作，后来赴美学习，后来编辑《绘本棒棒堂》，后来的后来，她安静地待在台东这个美丽的小城，看海、登山、教书、写作。

2003年，《春神跳舞的森林》在台湾出版时，我得到了淑女赠送的书。看完后我长叹一声，问淑女：“这本书什么时候能让大陆的小朋友也看到？”时隔七年，我要高叫一声：“春神，你终于来了！”

期盼《春神跳舞的森林》在大陆出版，不只因为它是好友创作的，更因为它神秘迷人的故事和绚美至极的图画。

《春神跳舞的森林》集合了如下元素：阿里山的自然风景、原住民的神秘文化、亲人去世的心灵疗伤、孩子的游玩与探险、万物有灵的思维方式，围绕着人与自然共生共息的创作思考，将这些元素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作者的文字有格调、有画面，我读过她的散文集《拉拉的自然笔记》，将自然意趣用童话笔法绘出，一派天真烂漫。可是，作者并不在《春神跳舞的森林》中炫耀文笔，反而时刻谨记“减”的艺术，让文字和画面更好地搭配。

我与画家张又然先生未曾谋面，但多次听淑女谈到合作伙伴的敬业、灵气，还有勤奋。《春神跳舞的森林》画面宏阔，画风细腻，提供了写实又超现实的艺术空间，每一张图都是一张完美的艺术品。仅仅看看树木的拟人画法吧，成千上万棵树，要将人的暗影和树木的形象结合在一起，体现阿里山神木“物我合一”的感觉，没有耐心完全可以当成背景简单处理。画家爱阿里山这片土地，全身心地融入了它的历史、文化和风景，他自己也曾说：“不管你绘画技巧再好，风格多变，但是要画出好的作品，必须要关心生活周遭的人、事、物，这样画出的作品才会有感情，也才能和读者产生共鸣，才能创造出真正想说的故事。”

《春神跳舞的森林》从构思到出版花了六年时间，其间两位作者数易其稿。他们数次登上阿里山，在山野中寻求真正的生命感动，用画卷保留了阿里山的自然和人文之美，为大陆的小朋友也带来了别样的阅读体验。

当启发绘本的编辑要我为《春神跳舞的森林》写一篇美术评论的时候，我很轻松地答应了。

但看到这本书，我惊呆了，面对着以六年的苦旅、思考和写生，以六百多日夜细细画下的图画，我无法用绘画的行话去评说，评说这些经画家之手从神秘的阿里山走到我眼前的生灵。

我只能游走在画页中，看千年神木虽然倒下，依然把古老的往事讲；

看万年曙凤蝶翩翩起舞，小小的树洞里好像还藏着小小的蛹；

看山树花石皆显示着灵神的生相，有苦有乐，宛若众生；

看诡异蓝雾在高耸入云红桧间盘旋，引我与书中的小孩一同走进千年神木的朽洞，随着灵兽、神鸟去寻找银光珍珠；

看朦胧月照进神殿般的树桩断口，嵯峨且沧桑，沧桑中有紫色的兰花绽放； 

看画家写生的树，它们正或伸或曲地张开枝杈，跳着凝固的舞；

看夜色中的蒲公英幻变为照亮崎岖山径的星，点点无尽；

看古老的神山在黑夜中黯然神伤，因为无数的土石把清泪般的山溪填平；

看孩子的泪如银珠落下，看阿里山樱匐然勃发在银珠落下的瞬间；

看戴上邹人勇士羽饰和贝饰的孩子与亦人亦神、亦兽亦神的生灵们如醉如痴地舞蹈。

最难忘，晨光中，樱花满身的孩子在春神的呵护下酣睡的模样。

然后，一串小图，如柔柔的下行音阶，滑过琴弦。休止处，有孩子回眸的目光，那目光正落在对页上。那里，万物正拥簇着春神欢歌，这夜、这舞、这歌永留孩子心中。

是的，这本书是生于台湾长于台湾的画家张又然先生为了“让我们能听到后代子孙朗朗的笑声”而画的阿里山组曲。

序曲

小小的樱花精灵和生命袋儿展示了乐曲渴望春天、生命、希望的主导动机，这一主导旋律通过从明媚小城开出的小火车、校园的嬉戏、小狗的跳跃等等细节的描绘而得到了加强。

随着小火车盘旋而上，阳光依然明快，但林相己经透出了一丝愁苦，那横卧在路上的巨硕神木给出了低沉的第二动机，是痛惜、怀念、无奈的旋律。

第二乐章

在灵鸟的引领下开始的乐章，画面的色彩转入神秘诡异。

神态张惶的树头、云豹、山猪、石虎、山羌、条纹松鼠和大山以多声部宣叙调痛惜着神山的变化，怀念着先人的荣光，第二动机越来越沉重，在干涸溪流那里几成悲歌，主导旋律在一次次的打击下变得如游丝飘渺。

但变奏出现了，邹人的孩子与天神的灵熊把痛惜和怀念升腾为努力的寻求，随着一幅幅图画里月亮从朦胧到明亮，一点点升起，经过变奏的主导旋律越来越明晰、坚定，于是新的乐章在月光照耀下的阿里山古樱树下开始了。

第三乐章

随着一连串级进小图的过门，银珠落下了，华彩乐章开始了！这是复活的樱花精灵和所有生灵的合奏，主导动机在这些画面中显得无限欢快。我们可以听见神和人及一切生灵跳着最古老最快乐的舞步，可以听见石猴也从远山高歌着奔来，可以听见天上的星也飞身下来围绕着春神发出礼花爆裂般的尖叫，先人的魂也盛装起舞！

第四乐章

在所有的图画中，天第一次被画得那么高，月是那么明，山林被画成了无限旋律、成了一首无限动的圆舞曲！壮阔、雄美。

我合上书，让冬夜冰雨淅沥声平息着我激荡的心绪，这时我想到了波提切利（Botticeli）。

1478年，伟大的画家、人文主义者波提切利在佛罗伦萨以诗一般的手法，画着春天女神，并既写实又装饰地勾画着幽细入微的神秘森林、花朵和衣饰。

当时，他一定没想到，五百多年后有一位台湾画家同样以周密的线条和色彩画着阿里山春神，同样以写实并诗化的方式幽细入微地画着阿里山的人和灵，树和花，画出了春神的舞乐。

为什么相隔如此遥远的时空，却表达出同样对神人合一、对自然之灵的关爱？这是巧合吗？不，这是人类优秀文化的薪火相传。

愿每个得到这本书的人都钟爱这些图画，在这日见严酷的生境中。

创作的原点

一直忘不了第一次上阿里山的感觉，随着小火车缓慢地爬升，林相不断地变化，对我们而言一切都是新奇的，一路数着木屐寮、樟脑寮、奋起湖等属于阿里山的站名，而火车以“之”字形的方式一圈一圈地往上爬，就好像飞翔在云端一样。我们和小火车就在山林里玩着躲猫猫的游戏，直到云雾中出现高耸入天际的神木，那种震撼和感动至今仍难以忘怀。而火车慢慢驶入阿里山站，迎接我们的是满山的樱花，就像一朵一朵的小红云，飞舞在山林间，充满神秘的美感，我们就这样有了创作这本书的构想。

这本书从发想一直到完成历经六年的时间，我们为了体会阿里山这片山林的人文、历史、生态，曾多次上山调查、拍照、寻找感动的痕迹。我们到北门站探访退休的阿里山小火车头，并搭上现代的阿里山小火车进入神秘的森林。我们站立在小火车的车门边，想象黑黑的煤灰粘在鼻头上，慢慢观察林相的变化。夜晚我们漫步在林间，耳边传来昆虫合奏的音乐，躲在树洞中寻找精灵的踪迹，月光洒落林间，树灵塔注神秘的雾气缭绕，让我们不由地想起多年前大树倒下之前的叹息。我们还钻进1998年7月倒下来的神木当中；到祝山看日出；到眠月和石猴玩耍；为了赶上访问一位原住民文史的校长，扛着摄像器材在森林里狂奔……这一切走访山林的感动，化为一句句文字和一幅幅画面。

9•21台湾大地震之后，原本就隐隐变动的山林，起了很大的变化，阿里山车站垮了，眠月线上的巨大石猴失踪了，崩溃的棱线，像万蛇钻洞一样爬满这片青翠苍郁的山林。再次回到山林的感觉，让我们更加坚定，要让更多人知道这片山林曾有的美丽，也唤醒保护这片土地的意识。

图画的风格和元素

当初构思这本书时野心是很大的，我们希望将阿里山的人文、历史、小火车、邹族的神话和文化都融入进来。我们选用一个生长在都市的邹族小孩当主角，他跟随爸爸回到山上，点出原住民对于失落文化的追求，并借着他在山上跟随动物们，寻找象征春天、生命、希望的樱花精灵的经历，展现这片土地的现状与面临的问题。

在图画风格的呈现上，我们选用水彩、广告色、色铅笔等多种媒材，配合渲染和层叠的技法，描绘阿里山浓郁的森林气息。

我们还将邹族的神话和代表性的图腾隐藏在画面中，增强画面的丰富性和叙事性。例如故事中邹族小孩与大黑熊一起同行，寻找樱花精灵，是用来比拟邹族哈莫天神与随行灵兽黑熊的关系；绣眼画眉是邹族的占卜鸟，暗示一种方向；我们还用了许多原住民雕刻的图腾，融入画面的背景中，用暗示的方式表达邹族“万物有灵”的精神。而最后人与精灵共舞的画面，精灵、神灵、动物的造型、衣饰，皆取材自邹族口传文学中的神话人物。

此外，故事中虽然出现大量的樱花意象，事实上阿里山上的樱花大部分都不是原生种的，图画中特别选用台湾原生特有种的“阿里山樱”当主角，但真正传达的，应该是森林与人类的纠葛。台湾有许多美丽的人文事物，需要我们用心去欣赏、保护和尊重。而保护环境，是让我们能听到后代子孙朗朗的笑声，回荡在这片曾陪我们一同呼吸、一同快乐、一同忧伤的美丽宝岛的方法之一。而在孩子心中种下一颗爱护自然的种子，更是书中要传达的重要思想。

最后谨向邹族部落头领汪念月先生、邹族学者浦忠成先生、顺益台湾原住民博物馆毛建华先生、陈玉峰老师、陈月霞老师以及郑美丽老师，还有许许多多帮助我们的朋友，致上我们最真挚的感谢。有了你们的协助和支持，这本书才能顺利完成。

注：树灵塔 日本人曾大量砍伐阿里山的桧木，结果造成许多灾害，甚至传出有树灵作祟，最后日本人只好建造树灵塔，希望能平息树灵的怒气。